38一下 today: 【誰說幾歲就該有幾歲的樣子？】其實要面對的從來不是年紀，而是自己想成為的樣子

《VO》導讀：

有時候我們追著年齡跑，想著該在幾歲達到什麼樣的高度或是幾歲就該有幾歲的樣子，但那真的是我們要的樣子嗎？

關於年齡和愛，曾獲選誠品十大華文暢銷作家的作家張西，她說：「其實要面對的從來不是年紀，而是自己身而為人的樣子——未來身而為人的樣子。」

（責任編輯：張嘉芬）

文/張西

故事是這樣的。

四十幾歲的她遇見了五十幾歲的他。年輕時她只有過幾個蜻蜓點水般的交往對象，而他離婚剛滿三年，他們很快地陷入熱戀，論及婚嫁，但她的母親強烈反對，說不上原因，母親就是不喜歡他，可能他來自單親家庭、可能他脾氣壞。她的父親沒有意見，但是沒有意見等於沒有表態。於是他們短暫地在一起，然後走上了長長的分別路。

這些年他們一直有聯絡。她認真地賺錢，沒有靠任何人，沒有新的交往對象。她說，她等。雖然不知道要等什麼，等時間或是母親的首肯。但她願意等他。後來母親生了重病，她帶著罪惡感的有那麼一絲絲希望母親能離世，同時又希望母親能留下來。她的弟弟明爭暗鬥地想要拿下母親所有的財產，她不要金錢，她賺得夠了。若等不到他，她希望母親能永遠在自己身邊。那種矛盾令她痛苦。她不要什麼都失去，好不好至少留下一個岸，讓她能在生活的風雨中停靠。

母親還是離開了。她帶著傷心又開心地想找到他。在找到他以前，她辦了退休手續，年近六十，她說， 我想把剩下的時間都留給他，我想和他過日子。 退休後同事幫她辦了歡送會，她第一次喝醉，想著最好的日子要來了。

那晚她喝得站不穩，另一個部門的他貼心地說可以載她回家，她答應了。然後她被載去賓館，那一晚沒有人回家。她醒後還來不及哭，就先徹底崩潰。她說她守身了一輩子，第一次要給最愛的人。他說對不起，我太愛妳，愛了妳太久，再也忍不住，對不起。然後他開始頻頻地追求她。

她想起那個她最愛的人，打了通電話問他，你還愛嗎。十三年啊。還愛嗎。時間裡有那麼多的變換，他早已有了新的女朋友。我知道了，她說。我們錯過了十三年，十三年就是一生。

母親的葬禮上她在弟弟面前簽字放棄所有繼承。她說，我什麼都有了，我有了這輩子花不完的錢、我有時間了。但我也什麼都沒有了。母親沒有了，他也沒有了。

聽著這些故事的時候我忍不住一直看著窗外，沒有辦法直視任何人的眼睛，那裡面有我不想看懂的悲傷。

沒有辦法想像的是他們都是年近六十的人，仍有狼性、仍純粹地一心只愛一個人 。那是人的樣子嗎，回家的時候我一直在想。自己是不是過於把年歲看成太重要的標籤了，成人也許就不會如何如何、過了多少歲的人應該也懂得什麼什麼了吧、都幾歲的人了怎麼還如此如此。可怎麼好像不是這個樣子。時間並不保證給予我們成熟懂事。有些事情在活過的時間之外，無關乎年齡，它就是我們身而為人，嵌在自己身上的東西，好比有些人是善良，有些人是懶惰，有些人是執著地等待，有些人是慣於趁人之危。

這些是之於社會角色之外，之於生活的種種身分之外，卸下所有外衣與可見的一切，人本來的樣子。

我想起《童年的消逝》裡頭引用的《文明的進程》裡面的一句話：「開明文化的其中一個特徵是：性慾要受到嚴格的控制。成人須承受巨大的壓力把他們的各種衝動私密化，尤其是性。」它說學會管理自己的各式本性帶來的衝動（某種程度上就是一種社會化的過程），才能稱作成人，不然都是偽成人 。當時與朋友討論時我們打趣地說，那麼大多數的人都是偽成人啦，成人真是高門檻。

忽然間覺得自己對於年紀的認知是很魯莽的，無論是以年紀認知他人還是自己。 追求幾歲要做到什麼事情、達到什麼目標，充其量是給自己的期限，與世界無關（雖然總不免俗地會與社會的刻板印象抗爭）， 於是那些幾歲就做到什麼事、幾歲了還能做什麼事，屏除物理層面的肢體能力以外，在這些表達驚訝的言語之後興起的對於那個人的想像，其實都太魯莽了。

前陣子頻頻提起自己的二十五歲，現在想來也稍微有點可笑， 其實要面對的從來不是年紀，而是自己身而為人的樣子——未來身而為人的樣子。 我們所說的，想成為什麼樣的人，其實指的就是那個樣子吧，那個樣子在生活裡、在時間裡，儘管只是即刻起，都有可能可以改變和發生。 原來生命裡諸多的樣態需要的並不是汲汲營營追求，而是需要自覺。如果我也有那樣一生與共的樣子，希望是明朗而清淡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