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｜鄒欣寧
儘管年紀漸長，每年農曆七月將至時，仍會被一股不安所慫恿，查詢網路上的民俗資料，提醒自己接下來一個月可別干犯鬼月潛規則，免得一個不小心觸犯了好兄弟，走霉運不算，萬一親眼見鬼可不是「驚呆了！」所能形容⋯⋯
在各種鬼月禁忌中，印象最深刻的，除了紙娃娃要封箱上鎖（免得娃娃半夜自體移動開趴替）；不可戲水（降低阿飄水下抓交替的機率）；夜間不晾衣物（另一個好兄弟彩衣娛人棲息嚇人的好去處）之外，不搭末班車也成了我下意識堅守的鬼月鐵則之一，說起來，都怪小時候表姊繪聲繪影的那則鬼故事，在我心頭留下牢不可破的恐怖形象。
恐怖直擊：華倫夫婦靈異博物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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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典型的溽夏午後，一陣大雷雨把表姊和我留在外婆家陰暗的柴房中。濡濕的空氣裡，表姊先是恐嚇我紙娃娃沒收好的後果，接著便悠悠說起，附近錢婆的女兒阿月姊，去年鬼月的某個晚上加班到深夜才騎車回家，結果在路口等紅綠燈時，一輛末班公車從她眼前駛過，只見空蕩蕩的車中，一個人站在走道亮晃晃的燈光下，朝她不斷揮手⋯⋯那人沒有頭。
公車裡的無頭人，往後多年在我心中留下強烈陰影，導致我連詢問阿月姊是否真的遇鬼都不敢。但我發現那恐怖的形象不只我一人獨有，曾經轟動一時的電視劇《台灣靈異事件》第一集就用上了這個經典畫面：負心漢沒依約和小三自殺殉情，結果不斷見到已死小三鬼影幢幢，當時廣告用的鏡頭，是男人在深夜中看見半空中駛過的捷運車廂裡，穿著紅衣的鬼魂也正看著他⋯⋯眼見童年夢魘變成戲劇的真實畫面，至今我仍一陣頭昏眼花外加雞皮疙瘩。
台灣靈異事件－來世再見©Youtube 影片截圖
站在車外看車中鬼就已驚悚成這樣，其他流傳台灣各地的末班車鬼故事，我簡直不敢想像真遇上了是何種光景。大體說來，這類型鬼故事有幾個組成要件：
1. 車班的終點通常在市郊或鄉間；
2. 不幸的主人翁差點或已然錯過最後一班車，正懊惱時一輛公車晃晃悠悠朝自己駛來；
3. 公車裡若非空無一人，就是人滿為患；
4. 承 3，若為以上皆非，則車上乘客人數往往限定在三至四人間；
5. 面無表情的公車司機帶來第一個驚悚效果；
6. 主人翁上車後的反應分為兩種，一種是戒慎警覺，不斷觀察其他乘客或司機狀態，有時也會留意車子是否還在正確的路徑，另一種是過度疲累的工作者，上車不久便陷入瞌睡，不過，根據經典案例，甦醒後的主人翁通常會遇到有恐怖效果的反差喜劇，例如發現車中空無一人，車輛卻仍前進，原來是車子拋錨，所有人都幫忙推車去了。
©夏日微涼夜話3《Stop!巴士》
至於其他不是喜劇的末班車傳奇，在前面幾種條件的推波助瀾下會發生哪些後果？條件 1 和 2，為故事建構了不安的氛圍，城市邊郊多半是未知、神祕、人類無法掌控的自然空間，深夜更強化這些感受，再加上主人翁差點錯過最後一班車的緊張感，這種緊張不安的情緒，往往是鬼故事發生的最佳催化劑。
而條件 3、4 的其他乘客更是這類故事的關鍵：車中除主人翁和司機外空無一人的，最後的真相其實是「這班車滿載乘客，只是你看不見」，而主人翁坐上的好兄弟專車，北從陽明山 260 路、九份金瓜石等地末班車，南到數十年前的台中—竹山線公車，都有過類似的傳說。只是，驚嚇過後、神智清醒時，我也不禁困惑：為什麼有高速移動力的好兄弟還需要在深夜搭人類的公車回家啊？而輪到開好兄弟專車的司機，到底心裡都在想什麼呢？
陽明山260末班車傳說©東森新聞
至於車上乘客三到四人間的版本，則和抓交替有關：主人翁上了車，發現車上寥寥幾位乘客說不出的古怪，甚或自己的第六感啟動，油然生出自己被當成獵物的警覺。接下來是想方設法下車逃脫，一種結局是主人翁獨自脫困，隔天讀報發現該公車司機失蹤或離奇死亡；第二種結局是車上其他乘客發現不對勁，連哄帶騙將主人翁拐下車後告知其他乘客不是人，隔天主人翁讀報印證；第三種結局是主人翁被另一乘客拐下車後，乘客告以其他乘客不是人，但是，「現在沒人跟我搶了，科科」，主人翁自此下落不明（那故事是誰說出來的？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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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說針對末班車鬼故事進行了一番狀似理性的分析，不過，俗話說得好（哪來的），「理性是人類發明的最佳安慰劑」，對我來說，那無可分析的末班車之恐怖，事實上是構成那些經典傳奇鬼故事的背景：當車行路線從熟悉漸趨陌生，從文明城市朝向郊野蠻荒，屍白色的日光燈照耀在搖晃不定的手拉環上，一種不穩定的視覺感，把我們晃出日常的安穩狀態。此時，一個身著白衣、黑衣或紅衣的乘客從不是停靠站的路邊伸手攔車。而司機竟也讓他或她上車。低著頭，兩手低垂身側，緩緩拾階而上。
那個，是人嗎？正當你瞪大雙眼，試圖理出一個讓自己安心的答案，只見那人依舊保持低垂的雙手和頸項，就這麼轉向你，以奇怪的身體姿態，發出一陣輕笑。你同時看見，司機也轉過頭了，他們一齊對著渾身寒毛直豎的你露出燦笑⋯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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