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演出團體:劇場空間
演出時間:2016/05/06 19:30
演出地點:臺南市立文化中心原生劇場
《雙城紀失》一劇由臺南市政府文化局邀請香港劇場空間(Theatre Space)與臺南在地創作者共同創作,由香港劇作家張飛帆和臺灣劇作家許正平分別撰寫故事,最後在導演余振球的統籌下,讓情節、時空與敘事互相交織,成為一個臺南、香港兩地各自獨立呈現,卻又互為因果關係的作品。觀眾在剪票入場後,可以自行選擇搭乘/入座前往香港或臺南的觀看方位,筆者未曾前去過香港,懷抱著能一覽香港風情的心情,選擇「一個臺南人在香港生活」的觀看角度。
故事描述兩名女子分別前往異地,獨自生活的故事。接受英式教育,土生土長的中年香港女子歐陽慧敏(勞敏心飾),懷抱著喪子的悲痛和開咖啡廳的夢想來到臺南尋求治癒,期望開創新的人生;從事金融工作的臺南麻豆人陳敏慧(陳婉婷飾),原是為了金錢與生存被派駐香港,在男友震無故消失後,留在香港不再只是為了錢,而是為了尋找一份消失的愛情。兩名女子因一份租賃契約而結識,活在彼此的城市裡,透過電話、視訊交換訊息,也挖掘出彼此心底最深,也最不願承認的傷痛與記憶──最後,兩名女子在正視自己的缺陷、傷痕與記憶後,才能開始品味食物、品味生活,真正的於此時、此地活著。
《雙》劇作品主題涵蓋了城市風貌、歷史記憶、創傷隱喻、女性情感、政治符號等多重角度,透過兩名女子在異地的生活與自述,凸顯出兩座城市之間的異同,以殘缺又私密的視角,完整窺視女子在城市中的存活狀態。在呈現作品的形式手法上,為呼應兩地故事情節,本劇採用雙面舞臺,兩名演員分別佔據一邊,以獨角戲的方式敘說、呈現故事情節與時間。導演亦大量使用預錄影像,呈現香港城市風貌、人情姿態,同時穿插另一邊/地/演員的直播影像,讓觀眾能夠完整了解劇情軸線,並且欣賞到兩位演員的表演。
例如,2016 年 2 月 9 日,劇中敏慧所居住的房子即將被收購,又遍尋不著戀人的下落,絕望之於站上頂樓欲尋死,此時,於臺南剛歷劫2月6日大地震的慧敏,在新聞上看見香港旺角暴動事件,連忙撥打視訊電話詢問詳細情形,透過影像,發現敏慧竟欲尋死,慧敏連結起過去學生安安跳樓的創傷經驗,在視訊的另一端拼命叫喊,成功阻止敏慧跳樓。從筆者觀看的角度,欲跳樓的敏慧站在舞台邊緣,搖搖欲墜,在接起視訊電話後,觀眾可於牆面投影看見另一舞臺上,慧敏著急的表情,同時穿插著敏慧透過手機鏡頭拍下的旺角空景,透過影像交錯、對話,彷彿連結起臺南與香港的時空,兩名女子的創傷與救贖,成為臺南與香港兩座城市的羈絆。
本劇利用影像敘事、大段讀白打造出一定程度的城市風情,但筆者注意到的卻是劇中幽微的性別意識。本劇由兩名女性角色、女性演員獨挑大梁,乘載兩座城市的歷史風情,劇中男性角色無非是已有伴侶、皮條客、詐騙集團、同志身分外,佔據其中一名女主角大部分生命、生活的戀人震,亦未曾在場。這些蛛絲馬跡,都讓筆者不禁認為,清一色的男性編導演群,在創作故事的過程中,竟不自覺地將《雙城紀失》形塑為一個非得由女人來敘說的故事。
文宣中描述《雙》劇是「一個臺南人在香港;一個香港人在臺南的故事」、「一個『人』與『城市』的故事」,以城市的想像做為包裝和賣點做為宣傳,然在筆者觀演完畢後,卻無法不正視港臺兩地創作者埋藏在女人情感與身份背後,敏感的政治隱喻和國族焦慮。不管是香港女子的「逃避」至臺南的流金歲月,或者是臺南女子自殺未遂的「被消失」,其背後所牽涉的進步、現代化、政治性議題,原因都十分複雜,如同香港與臺灣本身一樣複雜。但是在大部分的場景中,女子們提及的鐵路地下化、銅鑼灣書店等事件,除了訴諸感傷,任由緬懷的情緒襲來、消失以外,毫無理性辯證,彷彿生命故事只能從感性出發,再無其他。兩名女子做為城市的隱喻,其天真爛漫、感傷春秋、歇斯底里、無理取鬧、自溺絮語的女性特質,徹底被應用於創作者亟欲迴避兩地背後的歷史文化脈絡。
因此,《雙城紀失》是一個非得由女人來敘說的故事,因為面對這樣龐大的變遷,港臺兩地的人民都如同女人,一樣無力、無奈、無計可施,也因此劇中所訴的「生而為人,無處可去」才得以成立。
這樣的焦慮特質在香港女子歐陽慧敏的身上一覽無遺。歐陽慧敏懷抱著夢想來到臺南,口口聲聲說著「我要把最好的留在這裡。」相較於她在香港的處境,臺南簡直是尚未崩壞的烏托邦。然而學生安安為了不被消失,以生命搏自由的自殺行為,已然化為香港的鬼魂,日夜糾纏慧敏,導致慧敏肚裡的嬰孩死亡,慧敏誕下死胎時,悲痛喊著:「我生下它,竟是為了死亡!」慧敏誕下的死胎,彷彿安安以死銘志,也彷彿暗喻著香港的未來已死,即使慧敏身處海外臺南,仍無法逃脫生命中的噩夢。因此在演出中,歐陽慧敏發現迷失於香港的臺南女子陳敏慧站在頂樓時,在螢幕的另一頭聲嘶力竭的阻止,不只因為兩人的租賃情誼,更多的是將陳敏慧和安安連結在一起──香港已死,但臺灣不能。
然而,上述由女性乘載的生命記憶、歷史包袱,在本劇的尾聲,卻又被避重就輕的處理。劇末,兩女分別於家中彼此視訊,分別烹煮「在香港的台南味、在台南的港味」,隨著劇場中四溢的香氣,劇中提及各種沉重隱喻和議題,突然被拋回生活中,彷彿只要「好好吃,好好活」的小確幸,玩玩蔬菜與賤男人的語言錯置,一切都會好好的。
儘管劇中有那麼多值得更深入探討的話題,在全劇演出的時間裡,卻已被情緒塞滿,無法辯證。女人的身份與特質,在本劇中竟將逃避與被消失合理化了,這恐怕也是創作者的始料未及。原來,雙城並不只是對於香港、臺南兩地的城市想像而已,也是男人對女人的一種想像。
本文首發於臺南藝術節官方網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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